减缪

直到一切浮现

[莫萨莫] 晚安

突然搞了一个法扎莫萨,是文坛AU,很惨的暗流涌动最后无事发生的故事,有一点点不知道算不算的婚外描写,雷的朋友请不要点开


晚安



莫扎特死后,我与他的关系反而看起来更近了一些,这话虽然可笑,到底死者已不可能自坟墓里出声反对了。在他身前我与他称不上至交,身后亦难说知己。很多年来,在众人眼中,我和他在纸上比现实更亲密,报纸常把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——文坛新秀莫扎特与大师萨列里,疏狂才子莫扎特和沉郁大家萨列里,独家披露萨列里对莫扎特新著之点评,莫扎特撰新文公然反击……诸如此类,后来有一天我整理书桌,翻阅这些年来的报道,感到那些纷扰都恍若隔世。

葬礼时罗森博格也在,当天大雨,他的头发淋了雨,湿漉漉地垂下来,一向显得有些滑稽的脸多了狼狈。他掏出手帕揩着脸上的雨水,劝我节哀。

我一惊,不禁看向他的眼睛,我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,我与莫扎特种种,如果真有人看出什么,也就只有他了。我勉强对自己说,那可能只是一句礼节的安慰罢了,于是我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,垂眼立在一边。穿黑色正装拿黑伞的人们纷纷入场,雨越发地大了,我们没有再说话。

是罗森博格引我见了莫扎特,那是一些年前的事情了,久远到记忆有了褪色的迹象,好歹莫扎特的金发还很灿烂,我回想他头发的颜色,就像从线团上找到一个线头,一切抽丝剥茧地清晰起来。




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,但也已经开始被称为大师了。还是夏天,文坛又有集会,据说有拿了今年几个大奖的新人,我本不想去,罗森博格非拉着我参加。他俯在我耳边小声说,您一定得看看那个莫扎特——他停顿几秒,似乎想措辞几个恶毒的词语形容一下他,但失败了,只好又重复一遍——那个莫扎特!重音放在“那个“上,让我觉得有几分好笑。

罗森博格很多时候像一个偷偷拉人说坏话的同班女学生,他也不避讳这种可鄙的小人心态,他知道很多业内人士把他当小人,的确,与其说他的才能让他能得到如此位置,不如说正是这种小人姿态让他在这里有一席之地。然而这样敞亮的场合,没有一个小人,怎能衬托出各位的光正呢。

我认为他很聪明,所以,不像很多同事一样,我和他走得挺近。

罗森博格同样几乎把我当作朋友,经常在我身边编排一些文坛的是非,用词夸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于是我没当回事,照常摆出浮于面皮的微笑,回应那些新人诚惶诚恐的问好。

长桌里侧一个金发的年轻人看到我,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。
他比我矮,那双腿快速摆动时似乎安了弹簧,小型旋风似的扑到我身前行礼,抬起头时,一张娃娃脸上漾着真诚的微笑,眼睛亮得有如新拆的刀刃。

“真荣幸见到您!萨列里大师,”他快乐地说,“我是……”罗森博格打断道:“这是莫扎特。”一边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,“沃尔夫冈·阿马德乌斯·莫扎特。”

这是我和莫扎特的第一次见面,那时我并不知道往后的人生就不再相同,我怎么会知道?在这之前,我以为人的运命不会为任何际遇改变。

我平静地欠身回礼,莫扎特并没有被罗森博格的打断扰了兴致,仍热情高涨地拉着我谈话,他自称喜欢我的作品,几句话确实已能看出读了很多。我却少了很多理论的热情,回应得不冷不热,就好像将火星向石头上投掷一般,直到集会快结束时,莫扎特终于被我的态度刺伤了。

他看着我,“萨列里大师,”他说,“您读过我的书吗?”

我想起罗森博格的话,“那个”莫扎特。我说,事务繁忙,未来得及拜读。

莫扎特不知为何显得开心了点儿,我迷惑地看着他重新笑开来,眼角挑上来看人,眸子明亮得放光——他那种笑法真是锐利,我仿佛正凝视刀刃。但那个时候,我还未来得及把手指放到刀刃上去。

“希望您有空能看看我写的东西,”莫扎特说,“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和您真正有话说。”

后来他把几本已出版的书寄到我的地址,随书附上一封信。我从门房手里接过信封,裁开蜡戳,满页飞扬的花体像要挣脱羊皮纸,末尾这么写道,“……希望您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。鉴于我写信是在晚上,那么祝您晚安。您忠实的,莫扎特”。

不知是什么寓意,他在名字后面画了颗星星,墨水早已干涸,而我把信捧在灯光下,有一刻错觉它还像刚刚跳到纸上那样湿润地闪着光。




那些书我没有看,起码没有立刻看,事务繁忙当然不仅仅是敷衍他的说辞,我确实百事缠身,没完没了的应酬和活动使我感到厌烦。我把它们搁置了几天,想等空下来再说,然而还没等一个清闲的假日,就先等来了罗森博格。

他也为莫扎特而来:那个新人文学奖会有一个联合评论,由已成名的大家一人一段式地接下去,这活自然地落到罗森博格他们头上,现在他们要我也加入——当然了,不写什么好话的那种。

我皱起眉头,如今大环境是这样,我也没有发誓说自身完全清白无垢的信心,但我至少自从第一次下笔写作至今,未曾诬陷构造过别人一次,未曾写过有违本心的半个字母。难道要为挤兑一个新人做到这样?我问罗森博格,也问自己,这有必要吗?

“有必要!”罗森博格突地瞪大眼睛,“我的大师,”他说,“您还不明白,莫扎特是一个异类,如果我们不能团结起来,他迟早会造出乱子的,他会把整个事情,整个儿您和我都熟悉的一切全弄得一团糟!”

我沉默了,不禁开始思索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,我又是否要为了他赔上我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道德,然而我的小个子朋友已经急得要在我鼻子下方跳起来,俨然将要触发一场小型爆炸,虽然我不确定它是否能波及到我的鼻子。

好吧,好吧,我说,但是我不会那么明显,如果你们要的是完完全全对作者的贬低,那我或许不能完全遂您的意,我将公正地写出我的感想,充其量对不足的部分表达更详尽,如果这样也可以……

“完全没有问题,大师。”罗森博格喜笑颜开,一边行了个夸张无比的礼。

要我说,他哪天在文坛混不下去倒可以去演滑稽戏试试。





然后,是的,我读了莫扎特的作品。

如果此时的记述是一篇小说,那么为了追求某种戏剧效果,我此刻该用浓重的笔墨饱蘸新鲜的激情,如数倾吐莫扎特给我带来的冲击,以致我灵魂震荡,差点疯癫。然后,为了剧情更加跌宕,我还会在这种狂热的心情下干点更戏剧化的事情,比如给莫扎特下封战书或者写封情书什么的。

但现实不是文学,事实上,我刚读完他的书时完全没有任何一种激情俘获,我的心中只有一种平静的惊讶。作为新人来说,他确实很有潜力,也有天赋,然而经验不足带来的缺点也一目了然。

如果让我如实地做出评论,我会说,是的,莫扎特的文字感染力极强,但在叙事方面严谨不足,结尾处理有理想化的倾向,总体可称佳作,期待他的成长。

当我们以为事情可以轻飘飘地结束时,结局往往恰好相反。我在最初的评论里确实用了“很有天赋”这种形容……日后我也对他和他的文字做过种种评论,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污蔑,是我个人道德的全面沦丧,但若审判起来,我最初的表达给后来的我带来了最大的羞耻——“很有天赋”,看上去是夸赞,实际上却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爱。

您相信吗?我那时居然真以为我有资格站在高处。


那是莫扎特写出他成名作之前的事情,在我评论发表、《费加罗的婚礼》上市之前,我和他有一段相安无事的时期。有一天我在剧院碰到过他,他身边的漂亮女伴穿着长礼服裙,细腰上的水钻装饰很晃眼,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。莫扎特欢快地跟我打招呼,我发现他本人和他的作品一样,周身都洋溢着那种不可思议的理想化倾向,当一个人抱着百分百的真诚相信自己的示好会被回应时,他得到的回应总会在礼节中参杂真心。

我实在无意打扰眷侣约会,但我们在剧院入口分开不久,就在相邻的座位又遇见了。这本该是有一些尴尬的场合,但我看莫扎特打生下来就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。

开场时他终于安静下来,那场戏演的是莎士比亚,是莎士比亚的哪一个剧呢?我已想不起来。

我只记得幕间莫扎特不断凑过来和我搭话,那位小姐的脸色隐隐有越来越冰的趋势,我不得不提醒他不要唐突了佳人。他笑了,“萨列里大师,”剧院的灯光打在他脸上,明明暗暗的,“我可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罪。”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?我问。

“我和您……对今夜佳人的定义不同罢了。”

我反应的速度不算太慢,尽管如此,他大胆到我一时忘了恼怒,莫扎特怕是看准这时机,紧接着提问:“您读了我的书吗?”

他听我说话时一直点着头,面上带一点笑意,让我觉得陌生。我结束发言时他什么都没反驳,反而岔开话题,指着这一幕剧情说,我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。

我说看不出来。您看起来是在和美的家庭长大的。

“小时候的确算是和美,但我父亲反对我出来搞文学,母亲相信我,和我一同来到了这里,但随即意外去世了……父亲无法原谅。”

他的语气淡淡的,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,但我听了觉得很震惊,我们才见面第二次。离场时,他伸手与我相握,我忍不住问,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?

莫扎特眨了眨一只眼睛,我立刻想起他在署名后画的星星,“那么祝您今夜愉快,晚安!”

他只是简单地这么说,背影很快融入夜色里。




所有的和颜悦色到此为止。

紧接着莫扎特就发表了《费加罗的婚礼》,那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小说。与此同时,我和罗森博格们的联合评论发表,一时评论界哗然,连带着对他的新作评价也是百口不一。我后来再在社交场合碰见他,他的眼神让我明白,冰面已经被打破了,连带着上面笼罩的薄薄的雾气,哪怕当时那里存在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罗曼蒂克的可能性,它们现在也已经全部消失了。

而且我同时感到了他的力量……那就像一颗拐了十八九个弯仍然精准命中目标的子弹,又如同像我当时饮下了伪装的毒药,自己还一无所知,终于在碰到药引时毒发身亡。

费加罗就是那个药引,我克制自己不去买,不去读,可是话又说回来,猫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?

我写了很多评论,发表在很多平台,罗森博格完全不用为我退让,我自己已经混在那些人中,成为他们里最前线的斗士。报纸疯了,文艺爱好者也是,上流和自诩上流的圈子中,人们碰到一起十句话内就要提到我和莫扎特。渐渐地我们代表的已经不是各自的作品和立场,而是一种我和他都没意识到的势力的涌动——以我和罗森博格为代表的守旧派和以莫扎特、达彭特为首的新潮年轻作者。

但是文人总维持表面上的和平,我和他依旧在各类集会的社交场所相遇,依旧招呼。我注意到,他身边的女伴渐渐固定下来,那个康丝坦斯,两个人走在一起可真是神仙眷侣啊,她看他的眼神,比王尔德笔下的夜莺更赤诚。

我承认,我的内心里明白,当我被莫扎特写的只言片语刺伤,当我被那种杀人般的力量驱使着去抹黑,我知道主宰我的感情是什么,那个名词太过残忍,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不能讲的,我嫉妒他,他的才华是太强烈的日光,而我是吸血鬼脖颈上一片苍白的皮肤。

那种刺伤的使我烧灼的感受一开始是单一的,后来常常伴随康丝坦斯娇艳的面容出现,至于这副画面代表了什么,我不愿去想。




那一次,我把手杖落在的某个颁奖典礼上,散场回家的路走了一半,又急匆匆回去取,礼堂已经黑暗下来,我打开壁灯,惊讶地发现莫扎特像个不愿回家的小孩,坐在大厅尽头高高的颁奖台上,隔着一整个房间的金碧辉煌望着我。

“哎!被您发现了。“他晃晃不着地的双腿,笑嘻嘻地看着我,我没有说话,不知道为什么,我总觉得他并不是很开心。

“那么,您自个儿在这儿呆着做什么呢?”我弯腰拾起落在座位上的手杖,打算不管他回答什么都礼貌地点点头尽快离开。

“我想着您前天写的那篇针对我的书评气得睡不着,所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幻想,如果有机会,该怎么整治您。”

这话十足赌气,但我仍被他那个“整治“弄得眉头一跳,远远地看了他一眼,莫扎特喊过来:“哎,大师,过来,我告诉您一件事。”

我磨蹭过去,他直到我走到讲台边还笑着朝我招手,我只好靠得更近,太近了……他的金发擦过了我的礼服领子,金发的年轻人在我耳边说:“我快要结婚了。”

恭喜,过了两三秒,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。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个礼堂可真是金碧辉煌,多么适合宣布一个婚礼。

“看着我,大师,萨列里……”莫扎特的声音转为轻轻的耳语,我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和他对视,然后我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——不,我真的能这么说吗?

我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——他的嘴唇干燥而烫,珍惜地吮吸着我,如同对待什么珍贵的、再难一现的宝物。

他真的很年轻,他伸手把我拉近时,我分明感到沃尔夫冈·莫扎特突起的肩胛骨还留存着少年的形状,我能在上面描绘出一个咬着铅笔,长着浅色卷发的孩子,那是几年前的小莫扎特,离现在究竟有多久,三年,四年?

这一切——盛名,争斗,权力,婚姻,对年轻的沃尔夫冈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,他在向我寻求什么呢,向污蔑他的敌人索求,只有莫扎特能干出这种事儿。

“您没有任何错,是我先的,“他居然还能在唇分之际清晰明白地这么对我说,但我当时很难理解哪怕最简单的单词,
“您完全不必有任何良心上的负担……有罪的是我,晚安。”


我没有弄明白那天是怎么回家的,这句是实话。


忍不住停笔了,现在我们继续。如您所见,那个吻是有魔力的,可以打断我正在做的任何事情,不管什么情景,它可以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那个夏夜,那个大厅,刺目的光映在眼皮上,昭示着我们的罪。

从那以后到莫扎特的婚礼,我没再让报纸印出半个铅字,罗森博格恨铁不成钢,我不理会他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,在婚礼上莫扎特热烈地拥抱我,将那颗卷毛的脑袋埋在我肩上,我看到穿着白纱的新娘,极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大厅,罗森博格嘀咕说我的脸红得像是生病了。

“您真的没事儿吗?大师,我看您在发热。”

我说我没事,拿手帕掩着发红的皮肤,我清楚地了解,我唯一需要的就是离那对新婚夫妇远一点,让真心相爱的人们的幸福远离我,主啊,我不想诅咒任何人。


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他,我知道他又写了几本书,罗森博格大势已去,读者终于决定接受他,继而补上狂热的欢迎。莫扎特很是风光了一阵,那两年他似乎忙着游走在各个国家巡回签售,我平静地过我的日子,从报纸和朋友圈子里得到两句他的消息。

我很希望他能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下去,或许过几年还会生个孩子,虽然我想象不出他当父亲会是什么样子,也或许不会多么奇怪,或许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年轻人了。

我没想过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么快来到,莫扎特想见我,门房接到口信通报,我才知道他已病了很久,及至见到他,我又才知道,他病得那么重。

莫扎特朝我伸出手,我握住了,康丝坦斯尽管在此刻也带着敌意看我,那目光却让我凭空多了几分勇气。

我问他您还好吗,他对我笑了,眼睛像初见时那样亮,像刀刃,我已经在上面舔过血。

我最终也只是说了好好保重早日康复之类的话,他的卧室桌子上放着几页新鲜的手稿,我想知道他的著名是不是都有星星,可是那篇作品显然还没有写完,我瞄了几眼,看不到著名。

告别时他吻了我的手,这已经有些逾越,我看着莫扎特浅色的眼睛,差点忍不住问——你凭什么?

受过苦的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带有抵抗性,但是你怎么就能得到豁免?他们伤害你,可是你和湖水一样了无痕迹,沃尔夫冈·阿玛迪乌斯·莫扎特,你凭什么?

可是看着他的眼睛,我又什么都问不出来,我现在想起来也并不后悔,他的存在就是答案了。您问一颗星星为什么这样闪耀,星星难道有办法回答么?

我为莫扎特的葬礼操劳了许多,鉴于他的妻子和姐姐伤心得没几分力气办理这些琐事,我挣得了一个不计前嫌的好名声,我并不稀罕。

是这样,我和莫扎特之间发生的的一切都会淹没在历史中,就像这我现在写字的这几页纸很快将被我扔进壁炉里,被火苗舔没。而我本人跳脱时代来看也完全无足轻重,但莫扎特的名字会闪耀更多的时代,也许他们不知道,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样的存在送终,但是我知道。

我知道那颗星星怎么样划过夜空。

今晚我写下这些的契机说起来很可笑,我本想是从书架上找书,不小心抽出他第一封写给我的信,末尾他说,“那么祝您晚安,您忠实的,莫扎特”

晚安,我闭上眼睛,想起热烈的谈话,剧院调笑,那个吻,想起他躺在床上捧起我的手,晚安,我反复看着这两个字和那个墨水的星星,直到它们完全融化掉,直到它们融进我的指纹,渗透到更深的地方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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